【越恭】邯郸一梦（4）
——
山间蒸着暑气，翠绿的林海隐隐翻滚些许湿意，总是要酝酿这样一场黑云压城的雨。
山下小镇的普通百姓早已换上清爽短打，正值麦收时节，家家户户无不忙着蓄伏前雨水、迎神祭祖，即便是天墉弟子也被这样的热切感染，很是期待夏祭。
陵越正端坐案前读书，不时在书册空白旁稍作批注。
忽的，一道惊雷。
紧接着便是大雨。
陵越略停下手中动作，就着半掩的窗户往外望了眼。
远处的连绵山脉被铺天盖地的水幕完全覆盖，原本曲折明朗的曲线也模糊在朦胧水汽之中。
布满青苔的飞檐钩心斗角，此刻正噼里啪啦往下滴着水珠，全数在青石地砖上溅开。
随着瓢泼大雨而逐渐阴惨下来的天实在不适宜读书，这个时节所独有的慵懒倦怠自地表扶摇而上，憋闷着直叫人没来由的躁郁。
欧阳少恭离开了。
昨日来向他告的别，仍是云淡风轻眉眼含笑的模样。陵越没有留他。
因为没有理由留他。
却想留他。
陵越合上了书，终究是读不下去。
他不甘心，不甘心这样不清不楚囫囵度日。自己一定丢失了什么，忘记了什么。
他不能就这样让欧阳少恭走。
——
一娇俏少女手拎食盒，扣了扣门，轻声唤道，“大师兄。”
陵越抬头，面色柔和道，“芙蕖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我做了些时令小吃，特地送些过来给你尝尝。”芙蕖笑靥如花，梨涡微现，把盛在精致瓷盘内的糕点递到他手边。
陵越道，“怎么好劳烦你，平日修炼就够辛苦了。”他本不喜甜食，又不好拂了她的意，只象征性地取了一块尝了。
“味道如何？”芙蕖满目期盼。
“很好。”陵越顿了顿，接着道，“但往后还是不必特意为我做了。”
芙蕖虽从未明言，陵越隐约也能察觉到她心中所想，只是仍旧顾忌，只好极尽委婉。
“大师兄，欧阳先生走了之后，你好像变了个样。”
“……是吗？”
“有些魂不守舍。”
“我……对他出于关心而已。”
芙蕖一时并未接话，待仔细收起食具后，方轻声道，“大师兄，有些事，往往旁观者才能看得清楚。”她拎起食盒，语气一如往常的轻快。
她到底是女子，心思缜密细腻，比陵越敏感许多。她记得欧阳少恭望向陵越的眼神。仿佛是沉淀了一整个寒冬的冰，被投进了四月的湖，在暖得醉人的春风中一点一点融成缠绵的水。
那种情意让她惊诧，且惶恐。
不是出于嫉妒，更不是厌恶。她毕竟涉世未深，情窦初开，身边又恰有陵越这样一个琼枝玉树般的人物，如何能不动心？
但欧阳少恭是不同的。
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，或者说，从未见过那样的情深意重，愁肠百结。
是夜。
天被一道闪电撕成两片，半个天墉亮如白昼。大片大片的惊雷滚过，暴雨倾盆。
陵越自梦中惊醒，满身大汗。
他又梦见那处寺庙。
数年前，他就这样为梦魇所缠。所有破碎的线索拼接在一起，只留给了他一个地名。
长生寺。
待身体好转，他头一次违反了天墉门规，偷偷下了山。一为寻寺，二为解惑。
那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庙宇，在一座不知名小山上的岔路尽头。门庭冷落，墙瓦破败。他踏着积到脚踝的隆冬深雪，穿过石头小径，迎着袅袅升起的青烟，推开红漆斑驳的大门。
长生寺人烟寥落，外院之中只有一位老人家在不紧不慢地扫雪。
陵越上前，恭敬一礼，“大师。”
那老人慈眉善目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，道，“施主，本寺不接受生人祭拜。”
陵越再将双手合十，“我是天墉城弟子陵越。晚辈此番前来，是为解心中迷惑，赎自身罪孽。”
“我观你似是长途跋涉来此，施主若求赎罪，只需向佛祖祷告即可，何必拘泥于哪处寺庙，哪座佛像。”
“大师，晚辈……”
“施主，本寺乃清静之地，只供佛门弟子诵经念佛，行善积德，不受外人香火。你还是请回吧。”
陵越见那老人异常固执，无可奈何道，“不瞒大师，晚辈决心修仙，求绝情断义，却为俗务缠身，幸受梦中神灵指引来此，只求大师指点迷津。”
老人沉默片刻，道，“我观你尘缘未断，情根未斩，这长生寺实非你该来之地。”见陵越仍不死心，再道，“罢了，也许是时机未到。少年人，你暂且回去，若将来仍有执念，再来也不迟。”
陵越五更起身，天方大亮，待晨钟一敲，便前去同掌教辞行。
他要再去一趟长生寺。
涵素立在大殿中央，一如往常的威严凛然。
“陵越。”
“是，掌教真人。”
“此次你下山，我有话要嘱咐你。”
“修道须克己，但更难得是顺风顺水顺心意。”涵素背过身去，声音并不如何大，却字字铿锵，“不困于心，便无愧天地。”
陵越将这话来回咀嚼，当即如醍醐灌顶。
掌教和师尊想必早知他有万千心结，方才的这番话，意思是把抉择的权利全数交给了自己。
陵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，只沉默地望向涵素的背影。
往日挺拔健硕的身躯竟已现出略微佝偻之态，白发催年老，再不似当年他初入天墉时，所见的锋芒毕露，叱咤风云。
昆仑百千丈，不知日月衰。
陵越俯身，恭敬行礼。
“弟子，谨遵掌教真人教诲。”
——
来啰嗦一下，这篇其实也是心血来潮，拖着拖着居然越写越长……故事应该是会慢慢讲完，不过临近考试周，就不要期待我的速度了，更新看缘分（喂
评论(11)